李继峰
“柴米油盐酱醋茶”,老百姓开门七件事,头一件就是柴。柴禾与粮食相同,是村人日子中不可或缺之物。近来,常见报刊上写“柴禾”为“柴火”,谬也。禾,方音读huo,柴禾,是煮饭和生火取暖所用树木、柴草的总称,因用以烧火,故错为柴火。
“是穷仍是阔,先看柴禾垛”,柴禾的多少和柴垛的巨细往往是衡量一个家庭贫富与否的重要标志。房前屋后,家家堆着柴禾垛。麦秸、高粱秸、蜀黍秸、豆秸,凡能烧火的物件,都收拢在一起,有的在上面加些隐瞒,考究的人家泥上一个顶子,防止雨雪浸泡,糜烂蜕变。给姑娘介绍婆家,女方第一次登门到男方家相亲,除了“相”房子和粮食,还要相一相男方家的柴禾垛。“是勤仍是懒,看看柴禾垛准走不了眼”。屋旁有个大柴垛,相亲的成功率就会很高,由于这样的人家必定勤劳朴素,家底富裕。
柴禾也有好坏之分。树根、树枝等归于最好的柴禾,泛称劈柴。生产队或家里刨了树,树疙瘩没有太大用途,烧火却是上佳的资料。小一点的树枝、树根,自家的斧头就能处理,大的树疙瘩要请“专业人员”劈开。其时,有走街串巷劈柴人,他们有开山斧等专业东西,三下五除二就能把一个榆木疙瘩劈成能够烧火煮饭的小块劈柴。忙活一上午,也就收个一块多钱,赶上饭时,就再管个饭。烧劈柴是一件爽快的事,春节蒸馒头或炸丸子,在风箱的吹动下,火焰红里带黄,乃至白亮,十分纯洁,尖锐而有力。
第二个层次的柴禾有棉花柴、豆秸、玉蜀黍木棒等。烧火以豆秸為上品,易燃,耐烧,好填,所以有“煮豆燃豆萁”之说。芝麻秸尤为好烧,且有一股香味儿,但太少,做不了两顿饭。生产队剥木棒从不记工分,酬劳就是剥完的玉米芯,谁搓的归谁。
第三个层次的柴禾是麦秸、玉蜀黍秸、红薯秧、树叶、杂草之类。扫回家的树叶杂草和玉蜀黍秸,便胡乱堆在胡同里的墙根底下。待用时,先从周围捡一根长棍子朝柴堆里敲几下,里边常会蹿出一两个黑家伙,非狗即猪,或嚎叫或哼哼着不甘愿地离去。这景象一般发生在冬季,狗和猪多不是自家的,却把柴禾堆当成了安乐窝。抱柴禾时要十分当心,防止弄上猪粪。红薯产值高,栽培面积大。红薯秧子忍不住霜打,霜降往后,一地鲜绿的叶子、秧子变成一堆黑乎乎、黏糊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柴禾,也有赤贫的村人卷干红薯叶当烟抽。
柴禾垛里也发生过许多浪漫的故事。乡村有悄悄谈恋爱的、相好的,趁放电影等大人、家人放松警觉和监管之机,便藏到柴禾垛后悄悄相会。早晨起来,有的人没有洗刷,也有的头发上还带着麦秸,便有人笑话说昨天晚上钻柴禾垛了。
放学回家,只需看见房顶上升起炊烟,心里便多了几分结壮、几分温馨的暖意。那时,厨屋里总是烟气腾腾,柴禾发生的缓慢活动的浓烟,是布衣日子的标志:琐屑、困难、坚强,更有些无能为力。回到家,就跑进厨屋帮母亲拉风箱,顺带着烧块红薯。村夫珍惜柴禾,带着灰垢烧火糟蹋柴禾。过一阵父亲就把那口大锅搬出来,倒扣地上,戗戗锅底,就会掉下一层厚厚的灰。笑话哪个人黑,就说人家是从锅底下扒拉出来的。从厨屋出来,常是灰头土脸,头发上都是草,所以乡村的姑娘叫柴禾妞。遇到连阴天,柴禾很湿润,煮饭时,股股浓烟冒出来,屋里的奶奶、母亲常会一声接一声地咳嗽。
进入上世纪90年代,城里许多单位分了高楼,有些从乡村随迁到城里的乡村妇女很不习气城市的日子,觉得用电、用气太贵,这么多柴禾不烧太糟蹋了,也出过许多笑话。一位聊师政治系师兄,分到汶上一中教学,他人介绍了县工会副主席年轻漂亮的女儿做朋友。知道不到两天,女孩喊着他到家里吃顿饭,没多想,便去了。家在四层,进门一看,客厅里垒了一个灶台,支着一口大锅,主席夫人正烧火煮饭。师兄当场就被惊住了。我当年在省委二宿舍分了房,也听街坊讲过一则轶事。一领导干部家族分房子时坚决要一层的房子,由于有个大宅院。到老家找来人,在宅院里垒了一口大锅,篷了个棚子,烧火、煮饭、蒸馒头。甭说他人了,前些年,每逢看到有人家装饰之后,把一堆堆的旧窗框、家具等木柴整堆地扔在垃圾桶跟前,我也动过拾柴禾的想法。
近年来,村夫们已用上液化气、煤气、天然气等先进燃具,拾柴禾已逐步成为前史。开端几年,他们还保留着本来的习气,家家的院里院外,都堆着一堆堆的柴禾。或许他们想,或许哪一天没有煤了,没有暖气了,还要靠它烧饭取暖。劈柴的斧头也早已找不到了,家里没有了能够烧柴禾的炉子。即使这样,他们也没丢掉那些柴禾,好像它们就是家的一部分。一个完好的家院就应该是这样的:墙根码放着柴禾,院角垛着草垛,中心停着马车,柱子上拴着牛和驴。许多个冬季,那些柴禾埋在深雪里,虽然从没人去动它们,但他们知道那堆雪中埋着柴禾,它让村夫们放心肠度过一个个隆冬。渐渐地,上面就爬满了丝瓜、豆角秧,长满了杂草,色彩逐渐发黑,成了麻雀、刺猬、老鼠和虫子们的乐土。即使那些最宝贵、粗大的树干树枝,也渐渐朽掉了。
前些年,每到收成时节,农民便将秸秆付之一炬,引发环境污染。为禁烧秸秆,各级领导虽千叮万嘱,但屡禁不止。无法之余,各地下死指令:辖区凡有起火点,首要官员就地免职。这才收到了必定的作用。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咱们当年视为宝物的柴禾居然落到如此境地,真是不可思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