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耕
一般状况下“血”是名词，这是语法知识。但由于血对生命的重要性，更由于它极具冲击力的视觉效果，有时也作副词用，并组成一些固定词汇，比方书面语中的“血勇”。
在我老家，假如说倒运，会说我倒了“血霉”。假如还意犹未足的话，就要加上更多润饰成分，比方倒了“八辈子血霉”。
山东方言中，描述一个人黑时，最有力度与质感的词汇是“血黑”。据我大略查询，这种说法大致流行于鲁西与鲁西南地区。当然，这个词假如用普通话来读，就没有滋味了，而用那种略带豫剧腔的方言说出来，就有一种异样的韵致。
第一次知道“血黑”这种说法，是从搭档老康口中。我那时刚刚大学结业，在一家报社上班。
老康老家是郓城的，跟宋江是老乡。人称宋江“孝义黑三郎”，老康也特别黑，尽管不是很高，但十分粗大健壮。他操一口原汤原汁的家乡话，又结业于山东农业大学，不管形象仍是作派，都十分农业也十分水浒。第一次听他说“血黑”时，我没大听懂，再听他细细解说，我不由得笑喷了。
有那么好笑吗？老康有些摸不着头脑。我为何笑，是不好意思说给他的。但老康是个大大咧咧的人，后来也跟着我憨憨地笑起来。
跟老康有更深的触摸，是咱们第一次一块出差。
那是上世纪八十时代，咱们一同去泰安查询平价化肥的出售状况。那时实施价格双轨制，平价化肥很难落到农人手中。
采访很顺畅，晚上寝息时，老康又一次让我大长见识。
睡觉前，我有必要看半小时左右的书，否则便无法入睡，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气。怕影响老康，我先咨询他的意思，假如影响他的话，我就少看一瞬间。老康大手一挥说，你看你的，我肯定没问题！你就是敲锣打鼓，我照样倒头就睡！
所以两不相扰，他睡他的觉，我看我的书。但很快我就发现，老康好像很难入睡，乃至是一副如坐针毡的姿态。后来，他爽性坐起来了，很不好意思地说，我从小没有穿衣服睡觉的习气，跟你不大熟，没好意思脱……
我也在乡村长大，但这样的奇闻仍是闻所未闻。我大笑，乃至眼泪都笑出来了。老康也跟着笑，一下笑得睡意全无，所以咱们开端谈天，他说起了他的许多旧事。
那时，我还没有去过鲁西南，对这个地域的一切知道，也仅止于一部《水浒》，而《水浒》中并没有多少鲁西南的风土民情。
老康讲了他的身世，包含一些阅历，我形象最深的是他吃油条的故事。
老康说，他第一次吃油条，是参与高考时。他家离县城很远，又没有自行车，所以深夜就起床，胡乱吃点东西后，便由父亲陪着急如星火地往县城赶。走了二三十里地，到县城时就很饿了，父亲说，吃饱了才干考得好，必定要吃抗饿的东西，所以挑选了油条。正是胃口最好的年纪，又是第一次吃，老康一气吃了二斤多，感觉还没吃够。父亲说，不能再吃了，要是撑得中心上茅房，就麻烦了。
父亲不幸而言中。
入考场前，谁都会上厕所，这是知识。但老康刚入考场坐下，就又想上厕所。大约由于太饱，也由于严峻，应该还有对半途如厕的隐忧。不过，关于一个在贫穷中长大的乡村孩子，这场考试关于他的含义，不管怎样高估都不会过火。终究，毅力仍是战胜了生理，老康中心没有上厕所，但他以为第一场考试仍是由于吃得太饱而考砸了。这重创了他的决心，进而影响了接下来的考试，老康的结论是，假如不是由于第一天吃油条，他最少能考上山大。
一个人的身世及早年阅历，尽管未必决议一个人的命运，但大致会决议一个人的性情与气质。一开端触摸，你会觉得老康很粗暴，也极旷达达观，好像是个典型的水浒人物。但深化调查你会发现，这个人其实很精明，乃至不乏狡黠，至于经济上的克勤克俭，那更是常人望尘莫及的。
讲一个真实的小故事。
一次，老康到商场买菜，由于有急事，没有时刻挑挑拣拣，便在集市的第一家买了一捆菠菜。但骑上车走了五分钟后，越想越觉得自己买贵了，不可，得杀回去，所以老康又折回了商场。散步了一圈儿，公然发现自己买的菠菜不只贵，并且质量差，所以找到那个摊首要求退货。戋戋一捆菠菜，又杀回来退货，真实很无厘头，所以老康跟摊主你来我往谈不拢后，开端大骂，一副要着手的姿势。进城卖菜的小摊主哪见过这情势？所以乖乖地给老康退了钱。
一捆菠菜能值几个钱？但问题的实质不是钱，而是心结，贫穷把它烙进了灵魂深处，现已成为一种顽固的天性。
老康结婚后，日子天然过得更加精密。那时还没有“绿色食品”概念，但人家老康自己发面蒸馒头，夏天一大早，就穿戴大裤衩子上阵了。他特别怕热，弄一身臭汗后，望着一堆洁白的馒头，他很有成就感。此刻，许多人还没起床，便闻到了馒头的芳香——这成为整幢楼的“美谈”。假如一个女性嫌老公懒，便会说，你看人家老康，学着点！
但是，老康的婚姻并不美好。按说，你就是打着灯笼，也难找这么一个又勤快又节省的男人啊，女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？
爱情很简略，婚姻很杂乱。以爱情开端的婚姻相对简略，但为婚姻而婚姻的婚姻就反常杂乱。
老康的婚姻，就归于最终一种状况。
听说老康结过婚，并且有了一个孩子。考上大学后，农哥们的命运被完全改写，老康硬是离了婚，孩子则送给了自己的姐姐。在“文革”刚刚完毕的那个特别时代，结过婚又上大学的人许多，但因之离婚的人很少，由于在那个时代，离婚是件令人闻风丧胆的工作。当然，老康对此历来讳莫如深，不过据我剖析，那些传言绝非空穴来风。
由于“文革”，高考现已中断了十年，所以那时的大学生极抢手，就像新上市且刚出锅的糖炒栗子，闻起来喷鼻香，身价高得不可。在这种状况下，许多城市姑娘，嫁给了一些刚从乡村拱出来的“地瓜蛋”，也就是“新科状元”。据我研讨，这种门不妥户不对的婚姻，美好指数比较低，除非后来男的混得很牛。这个所谓门当户对，首要还不是物质的，而是日子习气及教养一类的东西。
老康的婚姻，就归于这种类型。他夫人长得不错，但一看就是那种凶猛人物。她是城里的老户，而这种老户穷考究特别多，所谓“找山君，也别找老户”。此外她还不是汉族，益发增加了互相的隔膜。
老康这个人，除了在金钱上很精密外，其他方面都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。比方我们一块吃饭，酒足饭饱之后，食量大如牛的老康，会不停地打嗝放屁。当然，这都是天然生理现象，林妹妹也不免，但老康的功率太大，且在这个过程中，他好像能收成一种巨大的快感。我的感觉是，假如恰在此刻你跟他打个照面的话，便似乎撞上了一个军乐队。
试想，一个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姑娘，跟这样一个人日子在一同，种种不适是能够幻想的。这其间没有对错之分，也没有贵贱之别，但无处不在的别扭是绕不过去的。
别的，据我剖析，老康结过婚的“前科”，应该是颗更丧命的炸弹。明显，婚前他肯定会隐秘，但对夫妻关系而言，如此严峻的现实，想长时间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。那么，“定时炸弹”引爆之日，也就是某种暗斗坚持乃至是分手之时。
这种暗斗的一个直观结果是：他们一向没有孩子。
一次，报社的一帮年青人在一块吃酒，谈到了爱情的论题。《金瓶梅》中的温秀才，说过一句很有意味的话，叫“不亵不笑”，意谓笑话常常是荤的。
由于喝多了，老康说到了他的婚姻，包含他的极度压抑。他拍着身边的小伙子说，兄弟，你嫂子不让我上她的床，嫌我打呼噜。奶奶个熊，这是人过的日子吗？
对这个说法，我有些置疑。爱屋及乌，恨屋亦及乌。我的一个朋友，打呼噜如海啸，但他夫人没有呼噜声会失眠。
老康是很诙谐的，仅仅标准有些粗。他的伤感十分短平快，接下来，他开端饶有兴味地谈起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。说要是有谁给他介绍，他不只请酒，还真金白银点现钞。
从此，這成为一道“菜”，常常报社同仁吃酒，只需有老康，我们总会拿这件事戏弄一番。但直到我脱离报社，老康的婚姻仍是一副病恹恹的姿态。至于那位大学生，也一向离他很悠远。我想，让老康干什么都能够，但让他花钱，除非沧海枯了或许公鸡下蛋。
